爱情片,如果只讲“爱”,那有点可怕。
讨论“爱情片”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因为我连“爱情”这件事都没有搞明白。
是不是任何问题,只要有了爱情就一定能被解决?两个人在一起,产生后悔情绪是否就玷污了爱情的神圣?那个所谓占据你全部青春的人,多大程度上来自于青春时期躁动的荷尔蒙,以及满是粉色泡泡的幻想……
放在任何一幕现实场景中,这些问题都没有那么好回答。但在5月20日上映的电影《我要我们在一起》里,爱情本身足以睥睨一切,但凡有一点似是而非跟模棱两可都不被允许。全片如同一条加长版MV,每一处情节,导演似乎都无意好好说话,只想赶紧走完过场,告诉观众“吕钦扬好爱好爱凌一尧啊”“凌一尧也好爱好爱吕钦扬啊”。
《我要我们在一起》官方剧照
但恕我世俗,这样的爱情,我真磕不下嘴。
屈楚萧饰演的男主吕钦扬,摆着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愣是在电影中无差别地笑了10年。配合他喊女主“尧尧”、上不去又下不来的语调,每听一次,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剧情上的漏洞。电影中吕钦扬全身都冒着傻气,步入社会少说也有五年,解决问题空靠一腔热血和正义。作为工程监理,这一次被师父坑了,工程审核未通过便签了字,下一次有好哥们找来,打眼一看就不靠谱的项目愣是能接下手。这导致我在看电影时,最代入的角色竟是女主的母亲——男主见丈母娘几次面,不是狼吞虎咽的不体面样,就是鼻青脸肿的熊样,一个母亲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才怪。
再说女主,破绽同样多。电影里,凌一尧的角色太工具人了,她几乎所有的行为都是被动的,被人追、被母亲告诫、被分手,至于她本人的心理活动,她怎么想,她为什么对男主有着那样深沉的爱,我直到电影结束也没想出来。也因此,呈现在电影中,她的选择根本就是离地的,与普通女性的日常差得十万八千里。
《你的婚礼》官方海报
不只是《我要我们在一起》这样,前不久的《你的婚礼》也有类似的毛病,爱情被肆意渲染,至于男女主角的行动线,毫无逻辑可言。许光汉饰演的男主“舔狗”人设从青春到成年,绝不动摇,卑微到了尘埃里。尽管女主对男主一直爱答不理,甚至和其他人要结婚了,两个人的感情也能实现螺旋式的前进,谁让他们是主角呢?
另一部原定5•20上映的影片《深爱》也是如此。《深爱》的宣发文案是“最好的爱情就是一次又一次爱上同一个人”,难道第一次爱上一个渣男,注定这辈子要重复同样的命运吗?“爱情”命题的复杂性、丰富性呢?
与上述爱情片相反,回顾多年来的经典爱情影片,叙事逻辑只是基本要求。再往上一个层面,很多都在矢志不渝地探讨爱情里的“人”本身,人的成长、人的自我认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呈现爱情里的内在冲突,通过影片叙事,寻找、探索、确认或质疑“爱”的存在与意义,而非一出场,就摆明了姿态,将爱情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经典如5月20日重映的《情书》,其实讲的是一个关于孤独的故事。博子最终会发现回信之人只是另一个藤井树(女),不得不承认树(男)的死亡。与此同时,当她发现树(女)的那一刻,她将痛苦地意识到,所谓的一见钟情大概率是一则谎言,她只是他人的投影。博子的爱情轰然坍塌,因为斯人已逝,她再也无从印证。某种程度上,这揭示了爱情的狡诈之处,博子对树(男)无法停止的爱,依赖于对方的情感支撑,爱情更像是一场自恋。
《情书》官方剧照
即使是《罗马假日》这样的爱情轻喜剧,与其说我们相信爱情的发生,不如说相信罗马城中有那样一位天真清纯的公主,厌烦宫廷礼节,向往人世间的自由与惬意。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当赫本以“公主”这个遥远的身份出现时,我们潜意识中已将此归结为一个罗曼蒂克式的邂逅。影片结局也证实了这一点,公主和小记者,各归其位,罗马一日,不过是美好的幻梦。
类似的爱情片还有《甜蜜蜜》,黎小军和李翘站在橱窗前相视一笑,不过是圆了观众们的一个梦。但在此之前,影片赤裸裸地呈现了两对三角关系:黎小军在去香港讨生活、与李翘相遇前,一直期待有一天与女友风光成婚;当李翘意识到自己爱上黎小军时,她说“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选择分手,并转而投靠豹哥。无论是李翘的现实、虚荣,还是对第三者的浪漫化书写,在当下的爱情片中都很难看到了,因为容易吃力不讨好,有价值观上的风险。
但众所周知,《甜蜜蜜》的母题有关身份认同,表现的是香港人的身份迷茫。如果结合时代背景,就能理解黎小军和李翘的感情,起因于两个香港社会边缘人的抱团取暖。李翘看到黎小军,如同看见初到香港的自己,她对黎小军的鄙夷也是对之前的自己的否定,后来两人相爱,也暗示着李翘对自我的重新接纳与定位。
《甜蜜蜜》官方剧照
片中最动人的情节之一,是黎小军用普通话向李翘道新春祝福“新年进步”,李翘回以粤语“恭喜发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明明都是普通的吉祥话,气氛却莫名暧昧起来,是爱情中两个人最简单的快乐。但导演不会让这样的心悸无休止下去,几句祝福之后,李翘避开黎小军的视线,顿了一下,再转过头说了一句“友谊万岁”。爱情,还是得回到现实。
回到当下,我能想到的国产爱情片,最近的一部还是2016年的《七月与安生》。在这个故事里,男性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如同《情书》里的树(女)与博子一样,马思纯饰演的七月与周冬雨饰演的安生颇具镜像意味,象征着一个人的两个自我——满足他人期待的乖乖女七月,与放荡不羁、不在意他人看法的安生。三个人的情感纠缠,归根究底体现的是两个女性角色的成长,让她们在爱情中认识到“我是谁”、“我可以是谁”。
《七月与安生》之后,院线上映的国产爱情片也不少,刘若英执导的《后来的我们》,改编自韩国同名电影的《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还有一大堆默默扑掉的爱情片,像《最好的我们》《下一任:前任》《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相似的故事套路,相似的苦情式宣发文案,仿佛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爱而不得的遗憾,而恋爱就是人生所有的目标与意义。
《后来的我们》官方海报
类似的爱情片层出不穷,原因或许在于,在国内,“哭片”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我要我们在一起》结尾,男主在冰天雪地中死去,尽管我清楚他的死多么不靠谱,但看到他发给女主的短信“你一定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千万别出来”,我还是不争气地留下了眼泪。
此前,《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豆瓣评分只有4.8,但累计票房9.58亿,完全碾压了同时期上映的漫威的《惊奇队长》。《后来的我们》尽管上映第一天,就被批对白矫情造作,披着文艺电影的外皮,13.61亿的票房也颇为可观。
这不禁令人疑惑:是否只要爱情片中的某一点成功戳中观众,就完全可能创造票房上的成功?倘若真是如此,吸引观众看一部爱情片的决定性因素,不在于它的情节是否经得起推敲,不在于人物有没有成长的弧度,而在于影片唤起观众共情的话题够不够丰富,尤其是情感强烈的悲伤话题,常被书写的如“爱而不得的遗憾”、“异地恋的误解与辛酸”、或者“生死离别的痛楚”等。
但无论如何,终有一天,观众们会厌倦那些青春伤痛式的爱情烂片。鲁迅说,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爱情片也是如此,希望导演们在展现爱情时,不要忘记爱情的主体还是一个“人”——Ta的行为逻辑,Ta与他人、与自我的关系,乃至Ta的吃喝拉撒,没有一样是无缘无故的。
封面图片:《我要我们在一起》官方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