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下伐交,其下伐兵,最下攻城。”在战争中,攻城永远都是下下之选。敌人依托坚固的工事和预设的阵地,能够给攻方军队带来难以想象的损失和牺牲。因此,当一支军队不得不选择攻城时,必须要有过人的勇气和智慧。而许世友的“尖刀”,有“潍县团”称号的华野九纵27师79团,就拥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
一、攻打潍县:“人民对自己军队的命令!”
潍县,位于山东中部,曾有“鲁中堡垒”之称。解放战争爆发后,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发动重点进攻。为了避其锋芒,我军节节后退,潍县遂为国民党军所占。
1947年秋,华东野战军在粉碎国民党的重点进攻后,发动大反攻,很快就收复了除少数据点之外的大片地区,让渤海和鲁中两个解放区连成一片。
此时的战局是,潍县以东除青岛尚在国民党军的控制之下,潍县和青岛之间的地区全部解放;潍县以西,潍县和济南之间,则完全被国民党所控制。为此,山东兵团发动周张战役,切断了济南和潍县的联系,攻占潍县的时机终于成熟。于是山东兵团请示中央军委:东进攻占潍县。
作为老解放区,人民解放军和潍县周边民众的感情极好。在抵抗国民党军重点进攻的作战中,潍县人民曾为我军出了很大的力。而这一切,让独裁者蒋介石颇为记恨。当他听完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员郭汝瑰的汇报后,蒋介石竟残忍地说:
“赤化区人民都同情共匪,我军进剿时,可以烧毁房屋,杀戮附敌的人民,以破坏他们的根据地。”
“草过火,石过刀,人换种”,蒋介石“反人民”的本性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土地革命期间,他曾授命部队和反动民团在中央苏区大肆屠戮。如今,他又用同样的办法,对待潍县的父老乡亲。
潍县沦陷后,国民党疯狂逮捕、屠杀革命干部,土改翻身农民,纵容还乡团制造了“潍北大屠杀”“昌南惨案”等极其血腥的屠杀事件,潍县周边县区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在攻打潍县之前,许世友曾接到了潍县百姓写来的一封信,这封信被许世友一直带在身边,保存了20年。这封字字泣血的信这样写道:
“国民党伪军自占领潍县后,烧、杀、抢劫、抓壮丁、抢粮,无所不为,潍北全线被拉去牲口两千余头,被抓壮丁更是难以统计。
更残酷的是广大民众被残杀,到如今遇难者已经有千余人,直到今天寒亭附近周围的死难同胞仍曝尸荒野。纸房区李家营一村,即被活埋70余人,残暴手段更令人毛骨悚然,铡刀铡和活埋已成为蒋匪的普遍手段。有的先割耳、舌,而后活埋;有的妇女被拔掉头发铡死,有的妇女则绑在树上,被蒋匪轮奸至死……”
蒋匪对人民犯下的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最后,这封信的作者写道:
“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是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军,你们是胶东的子弟兵,你们屡打胜仗,有了你们就有了希望,有了依靠。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不能让你们走,要你们为咱们报仇。要求你们坚决彻底消灭蒋匪军和“还乡团”,要求你们像在孟良崮一样消灭敌人,在潍县留下英雄的胜利,立下大功,这是我们对你们的高贵信仰,也是人民对自己军队的命令!”
好一个“人民对自己军队的命令”,这个“命令”是那样的激愤,是那样的斩钉截铁,是那样的不可抗拒。许世友和他的九纵看得咬牙切齿。在下达进攻潍县的命令时,其措辞之强硬和激昂到了惊人的地步:
“为保证战斗胜利,要求所有进攻部队只许进不许退,有我在,不准敌存,发挥你手中的武器,大量地消灭敌军……只准活着打下去,不准活着退下来。告诉敌人,不投降,就坚决消灭”。
就这样华野的人民子弟兵怀着对潍县敌人刻骨的仇恨,坚定不移地踏上了征程。然而潍县虽然只是一座县城,却并不是那么好攻克。这座城市,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要解放危险,光凭一时的血勇,是绝对不够的。
二、城高池深的潍县和许世友的应对
从防御工事来说,潍县可谓是相当坚固。作为国军重点设防之地,此城经过了多年维修,形成了三道永久性和半永久性的防御体系。
此城主要分为东、西两城,中间隔着白浪河,有桥梁连接。西城是老城,有一道完全由青石修筑的城墙,高13米到16米,厚度可达6~7米,甚至能跑汽车。其墙面十分陡峭,只有四门和四角有阶梯可以上下城墙。
可以说,这座城墙是危险最重要的依仗。根据县志,潍县自明清以来就从未被军队所攻陷。日伪时期,此地便是军事中心,修筑有大量工事。
而解放军兵临潍县之前,王耀武又嘱咐潍县城防司令陈金城在城墙下多筑堡垒,形成层次防御,不能完全依靠城墙。
陈金城得令后,他以西城为中心,在南、北、西三面距城1400米外围修建了独立的据点群,作为第一道防线;城外400处和三个城关修筑战壕、地堡作为第二道防线;在城墙上,则修筑了环形阵地,每十米就有一处机枪掩体;每一个城墙垛都有机枪射击口,城墙内部挖洞防炮屯兵,以防反击。
在兵力部署上,潍县驻扎有整编45师以及周边数十个县城的地主武装、保安部队,一共2.7万人,形成了强大的反动势力。
可以说,潍县虽然只是一座县城,但其防御力量,丝毫不比其他大城市差。潍县,完完全全就是一座要塞都市。
为了攻克潍县,许世友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城市攻坚战对于早期解放军来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攻坚乏术、重武器缺乏,导致解放军出现了一些失利,如归绥 - 包头攻坚战、大同攻坚战、四平攻坚战、南麻 - 临朐攻坚战等。如果不找出攻打坚城的好办法,历史依然要重演。
为了摸清敌情,许世友亲自带着警卫员走访潍县城郊的百姓。在收集完情报后,许世友做出决定,先攻潍县核心西城,再打东城。
相比于西城,东城确实更好攻占。然而西城地势较高,地理态势较为独立。即使攻占了东城,西城依然可以凭据制高点,居高临下向我军轰击。相反只要啃下西城,东城便可迎刃而解。
为攻克西城,许世友集结了54个团的兵力。同时他一反平日里猛冲猛打的作风,采取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术。先消除城墙边的据点,然后再攻最难对付的城墙。
摧毁敌人坚固工事,最有力的武器自然是火炮。说实在的,我军在这场战役中投入的火炮并不算少。发动总攻时,较大口径火炮达到80多门,这在华野的历史上都是空前的。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城高池深的潍县,如此数量的火炮还是远远不够的,并不足以彻底轰垮敌人的城墙。而在重炮不足的情况下,最佳手段依然是用大量炸药爆破城墙以打开突破口。
早在1947年12月的运城战役中,徐向前便利用坑道作业,挖掘了一条可以容纳3000公斤炸药的地洞,一举爆破了运城北门,最终攻克了这座号称为“卧牛”的城市。为了攻克潍县,许世友整整准备了10万斤炸药,这在当时可谓是空前绝后的。
拟定好战斗计划后,残酷的潍县战役于1948年4月10日打响了。
三、滑轮炸药包
欲攻克潍县城墙,必先摧毁潍县的外围防御。从10日开始,9纵26师76团便在不断地利用火炮,定点清除敌人的母堡和子堡。而这样的炮击,在14天里一刻也没有停。
不仅如此,九纵官兵在进攻的同时,不忘进行土木作业,通过挖掘坑道的方式逼近敌军的防守核心。白天,解放军官兵拼命挖掘;到了晚上,敌人依然能从地下听到挖掘的声音。而这种越来越近的声音,让国民党守军魂飞魄散。
从十五日开始,官兵们一共挖掘了长达 145 华里的电光型交通沟。人马皆藏于地下,直到冲锋时,才从掩体内杀出。国民党守军每天都用各种火炮射击我军,试图阻止我军的土木作业。但令他们恐惧的是,眼前的坑道还是不断向城墙靠近。
一道道地下长廊,像一根根致命的绞索,勒紧了潍县这支“铁王八”,城防司令陈金城的惊恐更是到达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时,我军突然于4月22日停止了挖掘,反而向后撤退了。陈金城站在城墙上举目四望,发现昨天还近在咫尺的解放军一个都不剩。于是陈金城得意地推测:“看来我军的炮击还是有效果的,共军定是伤亡惨重,无力攻城了。”
陈金城一边将此“天大喜讯”电告王耀武,另一边则将45师派出城外,试图来个“乘胜追击”。谁知45师一出城,就遭到前所未有的火力重击。仓皇间,45师溃不成军,被歼灭一部,赶紧逃入了城内。
原来,解放军的“撤退”,不过是许世友的欲擒故纵之计。真正的攻城之战,即将打响。
23日,解放军重炮齐发,剧烈的炮声响彻天地,这是陈金城自与解放军作战以来,听到的最惊天动地的炮击:
“炮声震耳,瓦屋齐鸣,弹雨如注,守军伤亡,日益增多。当时据军医报告,被炮火及击毙者甚多,尸横狼藉。”
在猛烈的炮火下,西城外的国军据点,全被我军所拔除。经历了14天的作战,潍县战役最难的一关——西城城墙已经暴露在我军面前。
曾参与过潍县战役的老战士李尚清曾说:
“由于潍县城墙又高又厚,当时的炮弹、手榴弹等根本奈何不了它。
大口径重炮的缺乏,让我军拿潍县的城墙没有什么好办法。欲破此城墙,只能依靠大量炸药进行抵近爆破。而这个艰巨的爆破任务,落在了79团“钢八连”身上。
为此,当时的华东二级战斗英雄、八连长曲悦平抓紧组织研究地形,并广泛征求全连的意见。就在这时,八班班长宋文章想出了一个办法——“滑竿炸药包”。
宋文章认为,城墙一般都是下厚上薄。爆破墙根、城垣,费炸药、效果还不好。相反,如果从上往下炸,反而效果更好。
当然,我军不可能将炸药包从下往上,准确扔到十几米的位置。因此宋文章想了个办法,就是制造一根和城墙一样高的竹竿,上面装上滑轮,然后将40斤重的炸药包通过滑轮拉到杆顶,然后在下面利用铁丝拉响导火索,再抛到城墙上。
这种战术相当危险,爆破手很可能因为躲闪不及,而被炸药波及。但是为了解放受苦受难的潍县人民,钢八连的爆破手们决定豁出自己的性命。
四、三天破城
23日17点,我军的炮火再次打响。在猛烈的炮火之下,敌军城头的碉堡和工事一个个被摧毁,敌人赶紧躲进城墙背后的防炮洞中不敢出头。
经过数小时的炮火准备,79团的各个爆破小组终于出动了。八连副班长栾子明在班长刘庸亭的协助下,扛起了第一个炸药包。他机敏地躲开了敌人的机枪扫射,敏捷地移动到敌人火力的死角位置,然后拿出了“滑轮竹竿”,将炸药包挂了上去。
栾子明熟练地架起“长竹竿”,将炸药包挂在了敌人的头上。随后,栾子明拉动铁线,将炸药包扔在墙头。说是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巨响,城头砖石横飞,很快被炸出一个缺口。负责协助的刘庸亭躲闪不及,被炸药所伤,耳朵也被震聋了。然而他不顾自己安危,仍在不断挥手,指示后来的爆破手持续跟进。
就这样,八连连续利用竹竿送上6包炸药,城墙的上部被炸开一道恐怖的缺口。城墙一破,战局迎刃而解。
“上墙!”随着连长曲悦平一声令下,由两个排组成的突击队扛着梯子冲向了缺口。战士王定文顶着如雨点般的石块,用肩膀扛住了云梯,即使浑身血肉模糊却依然屹立不倒。
很快,班长王玉荣成为了第一个先登勇士,紧接着战士张义德也爬了上来,他手中还高举着写有战斗口号的红旗。国民党军,赶忙将所有子弹倾泻过来。张义德倒下了后,后续跟上的副连长王义成再次举起了大旗,并将它插在了敌人的城头。
就在八连攻上潍县城墙的同时,4连的战士们也登上了城头。为了让后续战友能够持续跟上,这些先登勇士们以自己的生命阻挡着敌人的反扑。
他们拿起一切可用武器,步枪、手榴弹、铁锹、铁铲甚至砖头、石块。然而困兽犹斗的敌人,依然不要命地向缺口袭来。这些敌人,很多都是恶贯满盈的恶霸、流氓,手上沾满了潍县人民的鲜血。他们明白,潍县一旦被攻破,必然会受到人民的惩罚。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城头所有的解放军战士都负了伤,八连副连长已经连续六次负伤,全身是血,但他依然顽强地指挥着作战。
就在这时,九连、五连的战士们也登了上来,我军彻底控制了城头。由于下城的阶梯较远,于是战士们放下了云梯,准备直接下城。谁知在敌人猛烈的火力下,所有的云梯都被打断了。
于是他们转用软梯,准备直接向下遛。然而战士们却发现,软梯不够长,人直接悬在了3米多高的半空。5连连长孙端芝急了,他把驳壳枪一插,大喊一声:
“跟我往下跳!”
随后,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跟随连长跳下城墙。如此高度,让半数以上的五连官兵身受重伤,许多人直接昏迷了过去。然而坚韧不拔的战士们,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毅力。
摔昏了,醒了继续前进;腿摔断了,爬着也要前进。很快,五连的战士们便攻占了二十多栋房屋,与围攻过来的国民党军展开了殊死地搏斗。
最终,所有的战士都被压缩到一栋学校里,整整血战了20个小时。战斗结束后,五连和特务连1个排的160多人,只剩下16人,其中只有两人没有负伤。
后续部队仍在不断跟上,残酷的巷战开始了。满怀着对敌人刻骨的仇恨,战士们皆刺刀见红,杀得反动武装鬼哭狼嚎。
到了白天,陈金城命令一个团的兵力在六架飞机的掩护下,对突破口展开反攻,守卫此处的7连一度被迫后撤,城墙突出被被敌军占领,其他几个连队的情况也极度危险。79团政委陶庸高喊:
“七十九团就算打光了,也要守住突破口!”
在政委的感召下,我军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有些战士子弹打光了,就扔石头砸敌人。有的伤员拉响炸药,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在城头,战士们与敌人拥在一起,进行着残酷的白刃战。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挤下城头,摔得粉身碎骨。
就在这危急时刻,聂凤智派73团火速投入战场。有了生力军的支援,79团越战越勇,最终击退了敌人。战至下午,渤海纵队和鲁中部队在南门取得了突破。
在我军两面夹击之下,国军大势已去。陈金城见败局已定,凭借西城东门附近高大的钟楼,拼命阻击,率残部渡过白浪河,退往东城。至晚上10时左右,西城战斗结束,西城守军被完全肃清。
西城被攻克,东城的解放只是时间问题。许世友命令战士们趁热打铁,将火炮运上西城的制高点,居高临下炮击东城,打得敌人抬不起头。
9纵80团在炮火的掩护下强渡白浪河,以连续爆破的形式突入东城。到了27日拂晓,我军已经控制了东城一半的地域。
陈金城见势不妙,于是赶紧带着3000残余部队从东门夺路而逃。然而许世友早就在其逃跑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埋伏。无奈之下,身着普通士兵军服的陈金城向我军束手投降。而恶贯满盈、残酷屠杀潍县革命群众的山东省府委员张天佐,则倒毙于人民军队正义的子弹之下。
被反动派残害至死的潍县人民如今终于可以瞑目了。至此,攻城战斗全部结束。潍县东西两城被攻下,潍县周围的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相继起义或突围逃窜,潍县战役胜利结束。
潍县战役结束后,79团因率先攻破内城,被授予“潍县团”的荣誉称号,该团八连被命名为“潍城战斗英雄连”,四、五、七连被命名为“潍城战斗模范连”。此战中,我军有1416名战士牺牲,其中525人没有留下名字。
潍县战役的胜利,离不开许世友同志的正确指挥。从潍县战役中我们可以看出,许世友之指挥,绝不仅仅只有猛而已。在他辉煌的军事生涯中,从来不缺乏对战争规律的深刻把握和灵活运用。
与此同时,潍县的攻克也离不开前线战士的智慧和牺牲。他们巧妙地发明了“滑竿炸药包”这样的“土方子”,从而一举突破了潍县的高墙。有了潍县战役的经验,攻城再也不是人民军队的弱项。横扫反动派,济南、碾庄、锦州、太原……,解放全中国的时机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