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鬼子发动“一号作战”计划,湘北防线迅速崩溃,这也让蒋介石慌了手脚。
他给衡阳城内的第十军军长方先觉下命令,要第十军死活要守住两个星期,他还保证到时一定能解衡阳之围。
最终,蒋介石没有实现他的许诺,这不奇怪。
但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孤城死战的衡阳,在十万日寇疯狂的四面围攻中,坚守住了整整47天。
中国军队六千将士阵亡,罕见地换取了鬼子近两万人的伤亡。
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座孤城坚守了47天?
这47天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我一湘壮河山·第十三篇:孤城死战
今天要讲的内容,源自于一本书,名字叫做《血泪忆衡阳》。
这本书是第十军的一名叫蒋鸿熙的军官写的回忆录,这个人被认为是阵亡在了衡阳保卫战中。战后的《国民党抗日名将阵亡录》里,还专门收录了他的名字。
很多人不知道,蒋鸿熙其实活了下来。只是,他在战后没有站出来说明这一切,而是选择了默默生活在河南新乡,一个平静的山村里。
他留下了一本手写的小册子。
2005年,在蒋鸿熙过世16年后,他的外孙发现了这本册子,并且把它出版了。
接下来,我们透过这本书,一起去感受那些中国中层军官眼中的真实的衡阳之战。
我配写什么呢?
但谁能说我不配回忆?
更何况以下文字,占有我生命史上重要一页的鲜红的事迹……
我怎能说“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我自己在想,我自己在写,我自己看,我自己哭。
——《血泪忆衡阳》 蒋鸿熙
1944年6月初,湘北战火重燃,在衡山休整的第十军,奉调入衡阳城布防。五连连长蒋鸿熙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几本记事薄。
这个黄埔军校步兵科毕业的高材生心气很足,他有一种预感,这本子里即将被填满的文字,将是他一战成名的见证。
蒋鸿熙所带的五连,也是士气高昂,大家都嗷嗷叫着,说至少要给蒋连长打个少校回来。
蒋鸿熙这个连长,其实是他自己抢来的。原本作为警卫参谋,他可以留在后方,但开战前,蒋鸿熙跑去找到第十军军长方先觉,提出要上前线。
这一天,平时很干脆的方军长,犹豫了很久才答应把他分到了预十师,又很啰嗦地提醒他:在战场上不要头脑发热,要注意保存自己。
临走前,方先觉低沉地自语,这一仗打过来,第十军伤亡一定很大,可能会要全军覆没。
多年后,方军长最后的这句低语,被蒋鸿熙用大大的字写在了回忆录里。
相比于第十军高层,军队里的少壮军官们,对即将来临的这场战斗反而很是自信。
蒋鸿熙那天把记事薄领回来,当时就有两个青年军官跟他打趣,说要征用他的日记素材,写到自己的书里面去。
蒋鸿熙这才发现,跟他抱了一样心思的军官真不少,其中一个是第三营的周国相营长,他说自己的书名都已经想好了,叫《衡阳有我》,很狂的一本书。
另一个是参谋李春华,他当场掏出了一张封皮,书名竟然叫《衡阳五十日》。
多年之后,蒋鸿熙想起这个名字,仍然会对李春华那个近乎直觉的“五十天”预言,感到惊叹!
连吃饭的碗筷都埋在残墟里了,仅有一条军毯、一块棉布,我第三次负伤了。这是八月三号晚上,月亮似乎比往常黯淡多了……
打了将近四十天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衡阳“第五十日”……
——《血泪忆衡阳》 蒋鸿熙
6月12日,战斗打响的11天前。
今天,几个美苏盟友来视察防线,只看到一些衬衣短裤光头赤脚挖壕沟的士兵,他们很诧异地问:“贵军是做工的部队吗,尽都是士兵,没有一个官长?”
集合哨响,一样的光着头、赤着脚、满身泥浆的人跑到军长面前,站成整列……
“这就是敝军的官长们。”军长得意地狂笑起来……
——《血泪忆衡阳》 蒋鸿熙
当年衡阳血战一个重要的依托,也是官兵们在战前乐观自信的一个根源,就是战地工事的设计。
衡阳人萧培,在1984年无意中看到了一段衡阳保卫战的简短记载,他很惊异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竟然经历过那样一场战斗。
此后,萧培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寻访。
“我寻访了美国的飞行员,考察了衡阳保卫战的一些工事作战的地方,也接触了很多第十军的后裔,美国的、台湾的、全国各地的第十军后裔,对他们进行了采访和通信,搜集了上千本图书,包括台湾的一些衡阳保卫战的书籍。”
萧培家里客厅不足五平米的隔间,是他的简易书房。
几根木条钉起来的书架上,里里外外摆了四层书,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
有鬼子侵华时印的画报,有鬼子的军用地图,有与衡阳保卫战相关,萧培能搜集到的一切。
物证中有一样实物,一枚鬼子的重机枪子弹。这颗长约12厘米、刻着“昭和十三年”的子弹,是挖沙船在湘江里挖出来的。
更多从湘江挖出来的军用品,保存在城郊的陆家新屋抗日纪念馆。
这些在江水里泡了半个多世纪,已经锈迹斑斑的炮弹、刺刀、头盔,依稀述说着当年的惨烈。
萧培经常会去衡阳岳屏广场。今天这片有着一排宵夜摊的位置,背依着一段残存的崖壁。
这里是第十军的士兵们,当年依山修筑工事的一处地点。
当年这类让鬼子色变的工事,被称作“方先觉壕”。它们在老衡阳城的西南面,几乎形成了一圈绝壁。
官兵们相信,只要鬼子真的按军长的预计,从西南面进攻衡阳城,那绝对会领教到什么叫“抱头鼠窜”。
历史上,这一幕真的上演了。
一座笔直的崖壁,近乎九十度,这个地方曾经堆积了四千多名日本士兵的尸体……
这张印有昭和13年即1938年,日寇特务绘制的衡阳地图上,详细标注了衡阳城及四周的地形地貌、距离、长宽。
1944年6月底,鬼子真的将主攻方向摆在了衡阳城的西南郊,结果攻击部队抵达后,鬼子傻眼了。
地图上那些标示不过几十米高的小山丘,都变成了90度的垂直绝壁。
1944年6月27日,蒋鸿熙防守的五桂岭迎来了敌人。这天晚上,鬼子连续发起十几次疯狂进攻,没有占到一丝好处。
“手榴弹像暴雨一般的投下,疯狂的爆炸声,赤红的弹片,在空气中飞舞着。一道一道的死亡线,我们不知道他是来的时候死亡,还是去的时候送命,我们第二天看到遗留下来的尸体是这样多。”
——《血泪忆衡阳》
五桂岭的工事,正是典型的“方先觉壕”,这是方先觉和工兵营一起设计出来的。
木栅和铁丝网组成“方先觉壕”的第一道防线,其中布有地雷。
第二道防线是宽两米灌满水的深壕,壕内布有竹钉。
第三道防线,是两侧机枪堡垒组成的交叉火线。
最后一道防线,就是绝壁工事,守军将丘陵削直,变成了一座陡峭的崖壁,鬼子要搭梯子,这时候大捆手榴弹就会从天而降。
第一波进攻持续了三天,五桂岭连续承受几十次疯狂冲锋,阵地前尸积如山,鬼子却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其实在选择防御重点的时候,方先觉和美军参谋就有分歧。因为湘江在衡阳东面绕城而过,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
美方参谋认为鬼子从北边下来,西北方向正好是平坦的水田,利于进攻,要重点防御;西南方向是易守难攻的丘陵地带,可做守军的退路。
第十军军长方先觉却认为,西南面是全城制高点,鬼子肯定希望从此入手,一方面可以绝了守军退路,另一方面一旦形成居高临下之势,光是炮火就足以破城。反倒是西北向的水田区域,被守军挖通成一片水面后,重装的鬼子肯定不会选择这里。
事实证明方先觉说对了。结果,这鬼子落入设想中的第一轮进攻,反倒让第十军官兵们士气更加高涨。
再想到蒋介石给了第十军两周解围的承诺,没有人再去想退路的问题。
这条千米长的水泥路,周边荒草丛生,被周边的孩子们用来放风筝。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是衡阳机场。
机场建成于1934年,是飞虎队的前进基地。
1944年6月26日,八甲岭机场陷落,空军撤往芷江。
衡阳保卫战的第一、二个阶段中,中美空军坚持驾机前来衡阳作战。
在五桂岭守了三天,蒋鸿熙带的五连伤亡不大,整个预十师的阵地也很完整。
第三晚,官兵们早早钻入掩体,打起精神应对夜袭。但只见鬼子阵地上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却迟迟不见进攻。
晚十点左右,对面阵地上突然发射出几颗信号弹,一阵猛烈的炮火袭来,这次投来的竟然是燃烧弹和毒气弹。
预十师的士兵们遭遇了最残酷的一夜。
憋得受不了冲出掩体的人,马上遭到鬼子的机关枪扫射,阵地上陷入一片混乱。
日军的燃烧弹将阵地周围的树木草丛、堡垒的枕木和掩体都点燃了,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无数中国抗战将士的生命。
毒气弹很是厉害,浓烟所过之处,中国抗战将士眼睛像进了辣椒水,泪水直流根本睁不开眼睛。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受到毒气腐蚀,起了一个个硕大的水泡,肿了起来,很多战士手肿得连枪都无法握住。死在阵地上的将士,受到毒气腐蚀,更是脸都变了形。
蒋鸿熙摇电话给侧翼的7连,怎么也摇不通了,派人过去一看,7连由于工事低洼,全连80余人已经全部中毒死亡。
接着,鬼子三、四十个人一组,打着赤膊,轮番冲了上来。
“死了的鬼子尸体堆成了山,我们打枪的射击口都被堵住了,要先把尸体推开才能打,鬼子就从这些尸体上爬上来……”
“日本人不穿衣服,打着赤膊穿着个裤衩往上冲。我们机枪一扫倒下一片,后面一排排的又冲上来。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杀得眼睛都血红血红的,人都看不清了。唯一认敌人的方法是什么呢?认衣服。日本人是卡其布衣服,中国人是粗布军服,只要是卡其布的就杀!”
紧接着一号堡垒机枪响了,外壕堡垒枪怒吼了,整个阵地沸腾起来了。
敌人已经进入突击阵地了吗?这样多的敌人吗?
接二连三的报告,像雪片一样的挤进指挥所,“大量敌人已经普遍渗入阵地,在死命搏击中!!”
——《血泪忆衡阳》
团部指挥所前的最后一道阻击阵地,也响起了枪声。
混乱中,团长让蒋鸿熙带上三个通信兵上去。
阵地上已经进入了肉搏战,背后突然响起的杀声枪声,让两方都以为第十军的援兵来了,守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打退了鬼子。
战斗在这一夜后暂时停止了。
筋疲力尽的蒋鸿熙,带着跟他一样初上战阵的第五连退下来休整。
短短三个晚上,开战前嗷嗷叫的六十多个兄弟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一夜,蒋鸿熙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经历过血与火的汉子,无声地流泪了……
特务长亲自送来师长命令:该连三日夜战绩为全军冠……连长蒋鸿熙指挥有方,负伤不退,殊堪嘉许,着即晋升少校,并奖洋5000圆,以资激励……
真的打出了个少校。又升官,又发财,真是再好没有了。我却哭了……
——《血泪忆衡阳》
很快,鬼子的第二轮攻击打响了。
伙夫刚刚把饭菜送到连部,没来得及吃饭,蒋鸿熙得到新的命令,敌人突袭了张家山山顶,团部已经陷入了肉搏。
蒋鸿熙给五连兄弟下了命令,要大家把衣服扎在腰间、赤膊上,用毛巾包头,誓死夺回阵地。
这个容易吸引射击的方法,一开始把鬼子吓了一跳。
交通壕里积满了死尸,至少有膝盖以上深的污泥血水。听不到炮声,听不到枪声,眼睛里只看到一簇簇泥土乱喷,漫天弹片和手榴弹木柄飞舞。
——《血泪忆衡阳》
日寇衡阳战报中,记载了这一晚肉搏战的遭遇:
凌晨2时30分,一名中国兵混到并肩指挥战斗的两大队长身旁,足立大尉发觉后刚刚喊出“这是敌人”的刹那间,中国兵投出的手榴弹爆炸,大须贺贡大尉战死,足立初男大尉膝部负重伤倒下。
——日军战史资料
张家山守住了。
经过这一仗,第五连只剩下十多人。
深夜,蒋鸿熙接到师部消息,他被任命为三营副营长,负责张家山防守。不久,在鬼子又一次攻击中,炮弹击中指挥所,蒋鸿熙被抬了下去。
在医院里,蒋鸿熙得到了一个消息,第三营周国相营长牺牲了。
晚上写日记的时候,蒋鸿熙想了好久也难以落笔。战争的残酷,令他不愿去想那些人的名字。
突然,一阵炮击袭来。
看着外面通红的夜,听着隐约的喊杀声,一股热泪,不可遏制地从蒋鸿熙的眼中涌起。
写下去吧,让我把周营长的那一份也带上,一起写下去吧……
——《血泪忆衡阳》
防御圈一天比一天缩小,敌人已渐渐逼近市区了,机关枪不时扫到医院的柱瓦。紧张、惶急,已经抓住了心头……
——《血泪忆衡阳》
躺在后方,蒋鸿熙心里很焦灼,震天炮声中难以入眠。这时军部传来消息,援军来了,据说最近的部队离衡阳只有十多里地。
这一晚,是蒋鸿熙在战地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他在梦中,再一次地哭了。
“我梦到和外围友军见面时,那掷帽高呼、狂欢舞蹈;我又梦到扶老携幼的老百姓,重回市区这残墟故土,是怎样痛哭流涕;他们和我见面,问长问短,感激流泪。当我醒的时候,眼角还不绝地流着泪水。”
——《血泪忆衡阳》
然而这一天,却始终没有到来。
7月底,军长方先觉下命令,牺牲一切,充实火线,轻伤的,能行动的,都再次上战场。
第十军中开始流行一句话,念起来也很押韵,叫做“负伤不到三,枉吃钱粮是汉奸”。
1944年8月3日,最后一处阵地。
鬼子的炮弹轰得大家抬不起头来,仅有的几个手榴弹也起不到作用了。
带伤再上战场的蒋鸿熙决定冲上去。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冲锋。
汇聚在一起的这支部队里,军官不多了。
其中有一个姓朱的连长,答应跟蒋鸿熙打配合,两人打算分别带人从两翼发动逆袭。
蒋鸿熙幸运地冲上了阵地,却发现对面根本没动静,朱连长不见所踪。
这天,蒋鸿熙再次中弹,这次腿伤得很重,他动不了了。
被人抬到一处防空洞里,蒋鸿熙惊奇地见到了那位朱连长。原来,战斗的最后时刻,朱连长崩溃了,他一个人跑回来,躲在了洞里,战士全丢了。
红了眼的蒋鸿熙拿出驳壳枪,给了他一枪,结果被几个战士拖住,打偏了。
在一片嘶声怒喝声中,朱连长哭着逃跑了。
这是在战斗结束前,大家最后一次看见朱连长。
1944年8月8日,衡阳城破。
参谋李春华,被俘后生死未卜,再也没有听到《衡阳五十日》的消息。
无法行走的蒋鸿熙被俘虏。
城破后,鬼子对走不动的战俘,基本都是一枪了事。因此,蒋鸿熙被认定为牺牲了。
在手写的小册子里,蒋鸿熙记述了他的经历。
8月8日这天,鬼子进来后跟了一批会讲中国话的翻译。
当时自知必死的蒋鸿熙低头坐在断墙边,翻译里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沙哑着嗓子低声喊他:“蒋营长!”他抬头认出了来人,脱口怒骂道:“汉奸!”
那人正是临阵脱逃的朱连长。
这个连军装都已经脱了的连长,眼中含泪,单膝着地轻轻跪在了蒋鸿熙面前。
不知道朱连长是如何说的,最后鬼子同意让这个伤了腿的人活下来。
半年后,蒋鸿熙设法逃出战俘营,他没有再提及那个叛徒的命运,也没有再回部队。
计划能让自己一举成名的这本战地日记,也被老人封藏在记忆里,直到他去世十六年后,被他的孙子发现。
是的,战争不是为了成名,只是仅仅为了拒绝灭亡而发出生命最后的一声怒吼。
曾经拼过了,他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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