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聊一点关于“怀旧”的话题。把时光的指针往前拨一点,回到2003年11月6日。就能看到红馆舞台上的梅艳芳,正在进行自己人生中最后的那场演唱会。
身患重疾的梅艳芳当日强撑着登台献艺。
她身穿挚友刘培基设计的白色婚纱做舞台服,唱了《夕阳之歌》。
彼时的红馆为梅艳芳搭建了教堂大门样式的场景,她独自一人唱到尽兴,提着婚纱走向阶梯的终点。
“我将我自己嫁给了音乐,嫁给了你们”,台上的梅艳芳说这话时,情绪极真诚厚重。
怕台下歌迷难过,她又补说“这婚纱不是首次穿,但没有一次是属于自己的,可一生中的缺憾若有你们的爱,便足以弥补”。
一曲《夕阳之歌》唱毕,台上的梅艳芳便潇洒大喊“拜拜”,挥手和这个世界告别。
五十四天后的2003年12月30日,凌晨2时50分。
香港养和医院里,一位住院多时的巨星悄然陨落。
人称“香港的女儿”的梅艳芳因宫颈癌过世,终年四十岁。
每逢临近年底的12月30日,不少人心里总是充满了期待,但十六年前的香港娱乐圈却并非如此。
自迈入新千年以来,岛上的娱乐圈就时常被哀痛所缠绕。
数十个月的时间,连同梅姑在内,昔日名满狮子山的歌手、巨星接连离世。
2002年10月中,歌手罗文罹患肝癌过世;半年多后,哥哥张国荣又因抑郁症辞世。谁料八个月后,噩耗再度袭来。
梅艳芳病故,留给当年的香港乐坛一个充满哀痛的句号。
梅姑辞世那一刻,敬爱她的歌迷是低落的。
不光因为无法和她一起迎接元旦,也因为自她走后,“风华绝代”这四个字再无归属。
梅艳芳离世的这十六年弹指一瞬,港乐圈生机勃勃,也出了不少可敬可畏的后辈。
但天上地下,再无一人像梅艳芳那样,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把自己嫁给舞台。
每年10月10日会想到她,每年12月30日也会想到她,梅姑亲自提携过的陈奕迅这么说。
同陈奕迅一样,自那场告别之后,不少人心里也留着一方属于梅艳芳的角落。
这方角落可以关于怀旧,关于音乐;亦可关于流金岁月,关于香江儿女的坎坷和坚韧。
01.
1963年10月10日,梅艳芳生在旺角,小小一块地人多而杂,隶属于香港的油尖旺区。
旺角的市井画片中,少不了相对而立的酒肆茶坊,和仅容一人站立的小诊所,当时它们生意尚算红火。
廉价娱乐可以慰藉人心,小诊所则能够医治头疼脑热,都是讨生活时绕不开的去处。
往来其中揾食的小市民里,就有梅艳芳的父母。
梅母覃美金在亚皆老街有个小生意,是一家名叫“月华”的中医诊所。
她靠着祖传专治颈喉的秘方,拖大带小地艰难度日。
梅家没有发横财的运势,一家人一度穷到租不起房,只能赁个床位来睡。
床头睡两个仔,床尾睡一个,梅妈自己睡在椅子上,想来就是一片凄风苦雨。
等到最小的女儿梅艳芳出生时,第四次当爹的梅生已无暇畅想将来会有多好。
他只晓得家中多一张嘴,自己要尽快找到赚钱的活计,否则不光老婆给不了好脸色,梅艳芳本人也有可能被卖掉换钱财。
于是,至今都姓名不详的梅生就离港做起了海员。
跑起船来,那套规矩和陆地上不一样,不少海员的家眷都默认,一旦离家就等于永别。
何时回家?不如说那年月做海员,就等于此生都难回家了。
离港之后,梅生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传回港岛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同年,留守岸边的梅母覃美金不得不多做点事,开粤剧班用来补贴家用。
△右二为梅艳芳
为人泼辣的她一边没好气地催学员唱念做打,一边等待梅父归航。
起初梅生运气不错,几次出海捕鱼都能平安回家,但后来他一次比一次消瘦,最终被诊断出患了恶疾。
苦于没钱医治更没钱疗养,梅生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那日过后,幼年梅艳芳没了父亲,中年覃美金没了丈夫。
祖籍广西合浦的这一家五口,几乎要被命运之手在顷刻间捻碎......
1967年前后,四岁半的小梅艳芳和姐姐爱芳上了台。
演出的台子在荔园游乐场,算是香港最大的游乐园。
那时候姐妹俩的行头很寒酸,演出前拿片红纸碰碰嘴唇,就算是化过了妆。
△幼年梅艳芳
连续赶场子的梅艳芳整日睡不饱,身形瘦小不起眼,在舞台上会被巨大的音响挡住,完全看不到人影。
她后来自嘲,说那时自己和身形饱满的爱芳不像姐妹档,像母子档。
那时梅艳芳不懂什么“唱歌的天赋”,更没有正式拜师学艺。
她在舞台上全凭模仿以及天赋,大人唱什么,她跟着咿咿呀呀,竟然有几分灵气。
梅家的草台班子意外失火后,覃美金身负巨债。
贪心的覃又生一计,让梅艳芳和姐姐爱芳去四处表演,以此还钱养家。
小小的姐妹俩因此白天念书,晚上穿梭在戏园里。
姐俩有时上台唱曲,有时也端着大茶壶给客人沏茶,顺便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先生小姐,点歌吗”。
△前排为幼年梅艳芳
表演结束后,梅艳芳还要将手伸向台下,向看客们讨要赏钱。
说是草台班子,卑微起来的样子,其实比乞丐强不了几分。
少女梅艳芳当年的收入并不差,一晚打赏有时能达到六七百港元,但这些钱要承担的可不只是小女孩的绮梦。
梅家两兄弟的学费、全家人的吃穿开销、母亲偶尔的小赌一把......
凡此种种都要从十一岁梅艳芳的歌喉中“抠”出来。
△梅家兄妹旧照
以至于梅艳芳声带劳损,覃美金都不许她休息太久。
梅艳芳俨然成了全家的储蓄罐,钱只能挣多,不可少,少了就要挨骂。
路过烧腊店的时候,少女梅艳芳甚至无钱解馋,她能做的只有吞口水,仅此而已。
梅艳芳的生存环境毫无安全感可言,这种“动荡”则大多来自生母覃美金。
据熟识梅家姊妹的人讲,覃美金性子贪婪急躁,身染赌博恶习,还极度重男轻女。
她让一对幼女登台唱歌,却放任梅家兄弟整天闲坐,只管伸手向妹妹要钱。
年幼的梅艳芳被迫早早托身鱼龙混杂的戏园子,只因母亲眼中男仔值钱,女仔命贱。
1974年,覃美金又开了临时歌舞团,名曰“锦霞”。
11岁的梅艳芳成了小小的歌女,和姐姐辗转在港九各种档次的剧院和歌舞厅里表演。
那时候的上档次的歌舞厅形同江湖,最有名的是台湾来的大歌星,像梅艳芳这样的小女仔只配暖场。
在形同夜总会的工作环境中,梅艳芳境遇可想而知。
她不光要唱歌赚钱,下了台还要端盘子擦地板,甚至被行为不轨的客人调戏过。
后来,梅艳芳有了一位继父。
这人曾在某次她被调戏时,站出来给姐俩解围,和梅家结识后,他就追求覃美金,因此成了半路夫妻。
继父的出现,其实“于事无补”,他三不五时地辱骂梅艳芳,说姊妹两人根本成不了大气候,不如去庙街接客。
△右为童年梅艳芳
对未成年的梅艳芳来说,和继父生活的那十年,家里比夜总会还要糟糕。
“我记起当天的一个小歌女,她身躯很瘦小;我记起她于不高档那一区,共戏班唱些古老调”,成名后的梅艳芳把自己唱进《歌之女》中。
古早味的歌词,折射了当年梅艳芳的心声:过早涉足舞台,过早品尝畸形而真实的人间百味。
那时歌女地位很低,小小的梅艳芳和姐姐因此备受歧视和白眼。
有时候姐俩频繁地赶场子,最远的几次甚至需要过海,无暇换衣服的她们就拎着裙子挤上小巴车。
车上的中年妇女见状,立刻扬声叫自己的孩子离这对“不良歌女”远一点。
廉价的衣饰和胭脂,旁人如审视怪物一般的目光,梅艳芳因此局促不已。
“我对舞台和歌唱熟悉得多,以至于和同龄人渐渐没什么话讲”,几乎没有童年的梅艳芳坦言,自己和同龄人不那么亲近。
△梅艳芳旧照
更多时候,梅艳芳都在羡慕那些围成一团玩耍的小姑娘,自己则难以融入其中。
1977年前后,梅艳芳在学校念到了初二,因为实在念不下去,干脆和家中商量后退了学。
正是这一年,14岁的梅艳芳开始正式走上职业歌手的道路。
这时距离她四岁登台,已过去了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02.
回看80年代,那时的香港正处于经济勃兴的黄金期,一切充满生气,机遇更是随处可见。
乐坛主流的粤语歌,倒是从七十年代的风光,走到了不上不下的瓶颈,正需要一些新鲜的刺激。
那时候挑大梁的女歌手有徐小凤、甄妮、韩宝仪,属于她们的舞台和曲风大致趋同,总是精致且曼妙的。
△徐小凤旧照
新鲜事物外加潜在的巨大市场,梅艳芳因此从大环境下脱颖而出,走到了台前。
曾在戏园子里看人眼色的她,恰好抓住了改变命运的那张报名表。
1982年,TVB的高层找到香港资深音乐人黎小田,说想要做一家唱片公司,就是后来的华星。
黎小田考虑到华星还没签到合适的歌手,就建议对方效仿自己的前东家丽的电视,搞一场歌唱比赛,从里面挑选可造之材。
丽的电视之前就是这样选出了张国荣还有钟伟强,两人在香港乐坛占据了一席之地,后来亦和梅艳芳有过千丝万缕的交集。
就这样,TVB主办的新秀歌唱大赛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届比赛共有3000多人报名参加,甄选持续了几个月,黎小田自嘲那时自己“听歌听到厌烦”。
黎不光在现场选人,也会找一些业内的朋友推荐,唱腔像徐小凤的梅艳芳就被推荐到了黎小田这里。
那时梅艳芳还是舞厅歌手,在铜锣湾的总统戏院表演,黎小田就去现场观察梅的状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