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即便现在,当《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再响起时,很多志愿军老兵总会眼含热泪。
那是一段伴随终身的深刻记忆。
71年前的今天,1950年10月25日,志愿军打响出国作战第一战,这一天后来成了志愿军出国作战纪念日。
异国疆场,英雄将士舍生忘死。两年零九个月里,290万余人次的中华儿女参军参战,在茫茫冰原、坑道高地迎来一次次胜利。
我们陆续采访过全国多地的志愿军老兵,这些个体命运,拼凑起来可以窥见那段以弱胜强的战争史,以及一种跨越时代历久弥新的伟大精神。仅以此,致敬最可爱的人。
奔赴战场的年轻人
71年后,当时的年轻人已是暮年。
抗美援朝志愿军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日后,朱锦翔从上海浦东搬到了昆山的老年公寓,除了见见战友,很少出门。很多时候,她还会想起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恋人。
朱锦翔是原空二师的老兵,1933年出生。1950年,17岁的她奔着一个当英雄的愿望,随姐姐从台州坐着机帆船飘摇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
朱锦翔
经过笔试面试,朱锦翔进入华东航空处文工团,随后分配到空二师,当了财务股见习会计。
下部队一年后,经战友介绍,朱锦翔结识了空二师六团三大队的副大队长鹿鸣坤,两人很快认识、定情。
那时,抗美援朝战争已经爆发,空二师很多人都来自东北部队,知道朝鲜战争开始了,大家热血沸腾,纷纷要求去参战。
朱锦翔和鹿鸣坤也不例外,两人见面谈得最多的,也是到朝鲜前线的事。1951年夏天,空二师北上,朱锦翔随部队驻扎在凤城,鹿鸣坤则驻扎在大孤山野战机场,两人靠书信往来寄托思念。
如今的丹东鸭绿江断桥附近,人潮熙攘,一派繁华景象。来丹东的人,大多要到此处瞻仰。
钢筋铸造的两座大桥相邻,相隔不过100米,它们被称为鸭绿江大桥,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期间,美军的飞机反复来炸桥,两座桥只剩了一座半,由此称“鸭绿江断桥”。
71年前,当这座城市还被称为安东,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正是从这里出发,浩浩荡荡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
渡江部队中有一个叫麻扶摇的年轻人,他是志愿军炮兵第一师二十六团五连的政治指导员,在出国前的誓师大会上,麻扶摇念了自己写的诗歌体誓言书:
气赳赳,气昂昂,横渡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靠谁啊,靠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紧,团强就是力量啊。抗美援朝鲜,打败美帝野心狼。
这篇誓言后来被作曲家周巍峙修改和配曲,响彻朝鲜战场。
两年零九个月里,一共有290万余人次的中华儿女参军参战,他们受到号召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说着各种口音,穿着各种款式的土布军衣。
1951年,22岁的罗绿云刚刚中专毕业,分配到梅县黄塘德济医院(现梅州市人民医院)。后来,医院动员医护人员上抗美援朝前线,罗绿云毫不犹豫就报名了。
罗绿云
小时候,她看着日军的飞机轰炸家乡,内心的仇恨从此种下,罗绿云一直有个愿望,盼望着有一天能出一份力,保家卫国。
当年10月,手术队从梅州出发。出发前,罗绿云写了份“遗书”告知父母,如果在战场牺牲,希望读医专的妹妹能顶上她的岗位,继续革命事业,为人民服务。
列车开出不久到兴宁火车站,罗绿云在欢送队伍里看到两个熟悉身影,母亲带着弟弟来送她,不停向她挥手。下车后,她一把抱住母亲,两个人都哭了。
罗绿云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那一面,她让母亲放心,但下次亲人相聚,已是三年后。
艰苦卓绝的战场
在网络,一位志愿军老兵的样子让很多人印象深刻。他有一张被烧伤过的脸,脸部皮肤紧绷、嘴唇上翻、五官几乎没有,手指则因为伤病蜷缩在一起。
这名老兵叫涂伯毅,是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一级伤残军人,曾参加抗美援朝第一、二、三、四次战役。
涂伯毅 新华社记者 沈伯韩 摄
1951年2月,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涂伯毅遭到敌人凝固汽油弹袭击,全身大面积烧伤,致面部严重损毁和双手残疾。当时,他只有20岁。
战友们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涂伯毅。当然,第一眼谁都不知道这是他:浑身焦黑冒着热气,五官像化了的蛋糕,为他冲洗以后,才发现伤口流出的是带毒的蓝黑色的血。
无人不知,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彼时的中国,不仅综合国力无法与美英等国比拟,军队的武器装备也十分落后。
志愿军入朝后,除了武器装备的劣势和弹药不足,热食供应困难,而且冬服紧张,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
很多志愿军老兵都有挖冻土豆吃炒面的记忆。因为敌机侦察无法生火,大家便“一把炒面一把雪”地混着吃,由于长时间吃炒面,一些志愿军老战士甚至在回国几十年后,一看到炒面马上就条件反射地冒酸水。
1950年11月,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打响,志愿军第27军80师239团4连作为尖刀连冒着严寒天气一路前插。
时任连长李昌言带领连队官兵到达长津湖时,迎接他们的是朝鲜50年一遇的寒冬。
李昌言
连队在行军途中,李昌言发现前方有一个篷子,里面有灯光,他带领战士们向敌军悄悄靠近,经过激战将其歼灭。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北极熊团”的指挥所。
而正是这场意外的遭遇战,标志着新兴里战斗正式打响。数昼夜激战中,志愿军官兵们同装备精良又有空中火力支援的强敌进行殊死搏斗,有的连队甚至拼到只剩最后一人。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昌言回忆起那段日子,他说,那时战士们只穿了一层薄棉衣,饿了就把高粱米面炒一炒往嘴里塞,连队打仗主要靠步枪,武器装备“十个也赶不上人家一个”。
电影《长津湖》上映时,片中志愿军衣着单薄在长津湖坚守,甚至有战士化作冰雕的场景,让无数观众落泪。
10月23日,上映第24天,电影票房突破52亿元。与此同时,一名亲历长津湖战役的老兵周全弟也受到颇多关注。
周全弟出生在四川省南部县的一个小山村,家里兄弟姐妹五个,周全弟排行老幺,1950年11月,16岁的周全弟随部队秘密入朝。
从丹东出发,跨过鸭绿江,走出边境线30华里时,部队正式宣布此行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周全弟和战友们写下保证书,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上战场。
周全弟 图片来源网络
周全弟几乎一动不动在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到了第3天晚上,他听到冲锋号响起时,却发现手脚已经麻木,任他怎么挣扎都动不了,送回医院救治时,他的双手从前臂处、双腿从大腿根部截除才保住性命。
而在长津湖畔,还有成建制被冻死的壮烈场面。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59师177团6连、第20军60师180团2连、第27军80师242团5连三个联队除一名掉队战士和一名通信员全化作了一个个持枪准备战斗姿态的冰雕。从此,“冰雕连”成为一座精神丰碑、一种文化符号,被载入军史。
整理战士遗物时,在一名上海籍战士宋阿毛身上发现了一封绝笔信:“冰雪啊!我决不屈服于你,哪怕是冻死,我也要高傲地耸立在我的阵地上!”
志愿军的骨头,比美利坚合众国的钢铁还要硬!
《最寒冷的冬天》书里描写过这样的场景:从小在纽约北部农场长大的戴维斯不由想起家乡麦浪翻滚的景象。现在这种景象令人不寒而栗,成千上万的士兵朝他们扑将而来。就算你撂倒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就算你撂倒了一百个,还会有另外一百个前仆后继。
1950年,新中国的工农业总产值仅为574亿元人民币,换算成美元还不及美国工农业总产值的尾数;中国军队每个军70毫米以上的火炮仅有190多门,是美军一个师配备的作战装备的一半。那时,国内还没有正规的空军部队,防空武器也很少。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疑问,在中国与美国交战的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赢得战争胜利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英明指导、人民支援,很多回答都会指向“一种精神”。
“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先后入朝参战的部队共计290万余人次,经过两年零九个月的浴血奋战,共毙伤俘敌71万余人,志愿军自身伤亡36万余人……”抗美援朝纪念馆尾厅的墙壁上,记录了这组数据。
跨过鸭绿江
自1993年新馆开馆以来,前来参观学习的各界群众超过1200余万人次,抗美援朝纪念馆副馆长、抗美援朝研究专家张校瑛对这段历史很熟悉,尤其是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英雄事迹。
1952年10月14日,“联合国军”调集兵力6万余人,出动飞机3000多架次,对志愿军两个连防守地约3.7平方公里的上甘岭阵地发起猛攻,志愿军防守部队进行了顽强抵抗,双方随后不断向上甘岭地区增加兵力和重武器,使上甘岭发展为局部战役规模。
激战持续至11月25日结束。在持续43天的战斗中,志愿军与“联合国军”反复争夺阵地达59次,志愿军共击退“联合国军”900多次冲锋。
其中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被人熟知。黄继光用胸膛堵住疯狂扫射的敌机枪眼英勇牺牲,中国人民志愿军给他追记特等功,追授“特级英雄”称号 ;杨根思接连击退美军8次进攻,危急关头,他抱起仅有的一包炸药,拉燃导火索,纵身冲向敌群;孙占元双腿被子弹炸断了,他就爬行坚持指挥作战,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拿出手雷和敌人同归于尽……
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
因为做战争遗址研究,张校瑛走过丹东和鸭绿江沿线的很多地方。比如志愿军空军机场、钢铁运输线的起点等,几十年过去,只能为数不多城市及乡村尚可寻访到一些。
有一次张校瑛去寻访一个遗址时,同行的人告诉她根据地形去辨认时,她突然意识到,“河流会变,但山川不改啊”。采访时,她几度红了眼,艰苦卓绝的战斗场景仿若眼前。
南部战区空军航空兵某师师史馆还陈列着当年飞行员参战的物件,有人来参观时,总会了解那段悲壮的历史。
1951年11月30日下午2时,机场上空起飞的信号发出,大队长高月明率领9架图-2轰炸机一一升空,目标是轰炸美军情报机构所在的大和岛。
战斗英雄刘绍基使用过的手套
很快,在高月明飞行大队前出现了敌机。虽然大海尽头云雾沉沉,视线模糊不清,高月明很快判断有30多架最新式的F-86喷气式战斗机。
高月明一面组织护航的飞机与敌机周旋,一边继续率领9架轰炸机按照原定计划飞行。许多护航的飞机为了完成任务被敌机打掉,飞行员毕武斌驾驶的一架轰炸机也中弹。
很快,大海下面隐约出现点点黑影,大和岛出现了,地面高射炮也对空打来。9架轰炸机中3架被打中起火,飞机失去平衡但仍然未离开队伍,9架轰炸机陆续进入目标上空,当炸弹投空后,几架受伤飞机选择一头扎向了大和岛。
伴随一生的记忆
每年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仪式举行时,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入口总会有大批市民自发而来向烈士致敬,其中不乏还健在的老兵。
孙德山每年清明都会来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为烈士扫墓祭拜。1949年,16岁的孙德山不顾家人反对自愿参军,隔年随部队跨过鸭绿江。
孙德山
在陵园外,一身绿军装、衣服上戴满军功章的孙德山在人群中常常格外显眼。要有人问起,他会讲起那段过去,他想让更多年轻人知道那段历史。
为纪念牺牲的战友,孙德山还在自家院子里建了一个抗美援朝教育展馆。收入微薄的孙德山靠着捡废品,硬是把展馆建了起来,用1000多件展品铭记历史昭示后人。
山河无恙,英雄暮年。这些老兵中,有的恋人牺牲在战场,有的救死扶伤视病人如家人,也有的因战争落下终身残疾……70年前的记忆,伴随终身。
曹家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老战士,15岁时,他跟随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任志愿军第67军199师政治部文工队。
1951年10月,199师在金城地区担任防御作战任务,在战斗进入最激烈的时候,志愿军与美军双方轮番争夺818.9高地,战场上的每一位朝夕相处的战友都有可能牺牲。
有一天,曹家麟遇到撤下来的部队,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出征前两个连队共300多名战士,如今却只有几十个归来。年幼的他在部队里一直受到每一位大哥的照顾,两次负伤,数次遇险,都是战友拼死相救才能存活下来。
2000年以来,曹家麟曾先后9次去朝鲜缅怀牺牲战友,一直为志愿军烈士寻亲而努力。2019年,曹家麟登上松骨峰,为英烈的后代和亲人带回来20斤土。
每个人缅怀烈士的方式不同,在擅长模拟画像林宇辉眼里,通过自己的画笔,让后人知道他们的容貌,也算是一种贡献。
此前,有位70岁的烈士后代专程从湖南赶到山东林宇辉的家里,他的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牺牲时他3岁,弟弟则刚出生。后来,兄弟俩继承父亲遗志都参了军,但是心中一直有一个缺憾——找不到父亲的遗体,更不知道父亲的容貌。
看到对方年事已高而且又是外地过来,林宇辉通宵完成了画作。拿到画作时,70多岁的老人泪流满面。
时间会流逝,曾经的烈士或许会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而林宇辉想做的,就是用手中的画笔,把那些不能忘却的身影留在纸上。
部分资料来源:
王树增《朝鲜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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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曹嫒嫒 周倩欣
【摄影】吴明
【作者】 曹嫒嫒;吴明;周倩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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