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大战期间,日本人认为自己在亚洲战场只有三次“玉碎战”,这三场战争分别是密支那战役、腾冲战役与松山战役。
其中的松山战役更是打了三个多月,敌我双方阵亡人数上万,战斗极其惨烈。
谭祖幼老人就曾经历过松山战役,他亲眼看见战友死去,也参观过敌人的碉堡,明白了为何敌人的碉堡久攻不下。
战争结束后,谭祖幼老人过上了和平的生活,但他一直都想回到松山战场的遗址去看看,缅怀当年牺牲的战友们。
滇西战场的松山战役,参与战斗的中国军人几乎都是贵州儿郎,谭祖幼老人就是其中一位。
在炮火连天的松山战役中,谭祖幼度过了他20岁的生日,当记者去采访他时,他已经是个年近九旬的白发老人了。
谭祖幼是贵阳市人,他的家乡在乌当新添寨,谭家父亲是教书的,所以谭祖幼比起同龄的孩子,倒是多认识了几个字。
因为家庭贫困,谭祖幼十来岁时就出去做工补贴家里,他在石印铺子里做学徒,铺子在贵阳新街附近。
如果没有发生战争,谭祖幼的人生能一眼望到底,做学徒出师后成为一个手艺人,结婚生子,教导儿女,他的一生或许会和很多普通人一样。
但从1939年2月4日起,谭祖幼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2月4日那天,残暴的日军对贵阳发动了空袭,空袭来之前,老百姓们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街上的铺子也纷纷关门。
谭祖幼和其他伙计正在铺子里忙活,听到别的老板喊关门,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日军只是演习,谁知他们竟发动空中袭击。
谭祖幼抬头看去,日本人的飞机一架一架开来,九架飞机组成一队,他数了数,一共有十八架飞机,附近的几条街都被炸掉了,谭祖幼赶紧和逃难的人去了百花山里避难。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他学习手艺的石印铺子被日军的飞机炸毁,铺子关掉了,老板痛心疾首,谭祖幼也很难过,他失去了谋生的工作,只好和两个伙伴另外找出路。
回忆起这段经历,谭祖幼颇有感慨地说:“我们三个开始挑菜卖,结果也没生意,想到这样下去没出路,就想干脆我们抗日去咯,那时好像是四二年还是四三年。”
因当时正处于战乱,老百姓们吃不饱,整日提心吊胆,三个热血青年没了生计来源后,把心一横,直接上路去找抗日的部队了。
谭祖幼三人赶了两天路,终于到达了安顺,在此地,他们三人参了军,谭祖幼参军的部队是国民革命军第8军第82师,军长叫做何绍周,师长叫做吴剑平,两人都是地道的贵州汉子。
对于当初和自己参军的两个伙伴,后来的谭祖幼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模糊地记得其中一个姓张,另一个已经想不起名字了,大家参军后分到的部队也不同,后来也就失散了。
退伍之后,谭祖幼也去找过这两个人,但都毫无音信,谭祖幼想或许是时间太久了,又或许是他们已经牺牲了,因为那个年代的无名烈士太多了。
入伍后不久,谭祖幼所在的82师224团部队,就接到了出征滇西的命令,谁知部队出发不久,部队里闹了内讧。
那时部队才走到云南文山,有个营长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不想去抗日了。
部队里闹兵变,对其他战士会有很大的影响,为了防止营长带队走人,其他部队将他镇压下来,直接枪决,还有个团长也被枪杀了。
之后,谭祖幼就被调去了103师,因为他受父亲影响,有些文化,到了103师后,便去了308团的3营做传令兵,谭祖幼说,他负责的工作叫做“传公事”,比起其他的士兵,要清闲不少。
在谭祖幼的记忆里,部队没到云南之前,条件异常艰苦,他们没有好鞋子穿,都是自己编草鞋,进入云南后不久,部队就换上了美式装备,条件也略微好了很多。
这年已经1944年了,师长吴剑平升了副军长,师长由王伯勋接替,部队在路上经过一番整训后,朝着惠通桥方向浩浩荡荡出发。
早在之前,中国远征军在缅甸战败后,日军就从中国和缅甸的边境攻进,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腾冲和龙陵等滇西边城,落入了日军手中。
1942年,日军侵占了松山,同年,惠通桥突然响起的枪声又引发了一场遭遇战,中国守军反应极其快速,在那一瞬间炸断了惠通桥,此后两年,中日两军隔着涛涛江水对峙。
从那之后,日军召集了几个大队,组成了“拉孟守备队”,而占领松山的日军趁着这两年时间,开始在松山大修特修的筑起堡垒,他们的堡垒极其坚固,日军还嚣张地将其称为“东方马其诺”。
或许是太过得意,其中一部分日军还说:“中国军队不死十万,休想拿下松山。”
而即将奔赴松山的谭祖幼,还不知道这场战役的惨烈之处,他也不知道松山这片土地最终会被士兵们的鲜血染红。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乘坐橡皮艇划过怒江河,6月4日,松山战斗开始,最先打进松山部队的是28师部队,但这支部队攻进去不久,便以伤亡惨重退出。
7月2日,第8军在何绍周的带领下对着敌人发起进攻,谭祖幼所在的308团在七月下旬才到达松山。
回忆起当年战斗的惨烈,谭祖幼只觉得历历在目,没有经历过战斗的人是不懂战争的残酷的,因为惠通桥被炸断了,想要去到对岸只有一条铁链子,脚下又是湍急的河流。
士兵想要过河极其不容易,大家背着枪背着包,拉着铁链子过桥难免有些害怕,但不过又不行,有个胆小的士兵不敢过桥,就被长官一枪给打了。
等部队过了桥后,就在腊勐街上驻扎了下来,因为前面的部队能打敢拼,腊勐街已经被我军拿下,日本人也被打得躲到山上去了,但夺回腊勐街的代价也很大,一百多个士兵都死在了战场上。
根据资料记载,308团顺利到达腊勐街驻扎时,已经是7月23日的晚上了。
谭祖幼说,部队投入松山战斗后,就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修工事,其余部队就和日军展开战斗,修工事还算好,用的是美式的装备,有雨衣有鞋子,偶尔还有水果吃,但其他打战的部队就惨了,穿的鞋子都是草鞋。
谭祖幼承认,他自己也很害怕战争,害怕自己哪一天就被炮弹或是子弹打死了,但他是营部的传令兵,也需要上前线,一次战斗中,部队的电话线被炸断了,谭祖幼只得走出去传递消息。
因为当天是夜里,战场上的尸体极多,要想走到对面传递消息,必须跨过尸体,谭祖幼心里有些发憷,便拿出部队发的两块大洋贿赂了一个伙夫。
当时部队士兵的军饷不高,一个月只有两块大洋,当伙夫听见谭祖幼愿意给他一块大洋时,也把危险抛在了脑后,拿上钱就跟着谭祖幼去送消息了,幸好日军没有发现二人。
谭祖幼还回忆过一件这样的事,那是他亲眼所见的真事,战斗打响数日后,因为日军在松山搭建的堡垒异常结实,中国士兵攻了数次都攻不下,每天都有几百名士兵负伤死去。
有个连长害怕了,他怕自己也死在堡垒之下,为了逃离战场,这名连长想出了个办法,他朝自己的腿上打了一枪,想借机去后方疗伤,但战场上的军医都是身经百战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枪伤是远程射击还是自己开枪造成的。
最终,这名连长想逃离战场的心愿没有实现,他还被当成逃兵给就地正法了。
1944年7月下旬,第8军几个团的战士们与敌人战斗在滚龙坡,因为战斗持续太长时间,我军和敌军的伤亡都十分惨烈,307团的副团长被炸断了手臂,各营的士兵都受了伤。
让谭祖幼久久不能忘怀的,还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惊险瞬间,经过多日的战斗,第8军拿下了滚龙坡,士兵们也可以稍作休息,开始打扫战场。
但就在谭祖幼和战友们坐下来聊天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滚龙坡的堡垒不远处,一名日本军官突然发疯似地冲了出来。
或许是知道战败了不甘心,或许是战打得太久心里压抑,这名日本军官竟想来个鱼死网破,他提着大刀怒吼地朝着谭祖幼等人砍来。
当时的谭祖幼这边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拿着扁担的伙夫,还有一个战士拿着枪。
谭祖幼手里只有一把铁锹,因为离得近,他也成了日本军官攻击的目标,就在敌人的大刀落下来之前,谭祖幼条件反射地举起了铁锹打回去,这一打,日军的大刀掉出去老远。
一旁拿枪的战士立即反应了过来,马上开枪击毙了这名日本军官。
回忆起此事,谭祖幼有些失望地说:“那把大刀后来我得了,一直背在身上,后来背到保山就送人了,可惜了,我那把刀。”
至于日军堡垒为何久攻不下,谭祖幼也解释过原因,因为他是营部的兵,行动要比其他战士自由,他在空闲时还特地去看了日军堡垒的构造。
谭祖幼说:“日本人的碉堡我去看过,里面是一层钢板一层汽油桶,再一层钢板一层汽油桶,桶里面还装了泥巴,你说咋个会不难打吗?”
驻扎在松山的日军修建堡垒时,特意造了3层,第一层用于战斗和观察,第二层是睡觉的地方,也可以开枪射击,最后一层则是躲藏的地方和放粮食、弹药的仓库。
攻下堡垒后,我军在堡垒里缴获了很多物资,大部分都是食物,谭祖幼装了两大口袋的饼干,都分给了战士们。
有趣的是,我军攻占滚龙坡时是1944年8月2日,而那天正好是谭祖幼20岁的生日。
谭祖幼缴获的日军军官的大刀和日军的饼干,反倒成了上天送给他的最好礼物。
松山战役的胜利,是我军士兵用生命和智慧换来的,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坑道爆破法”,此法既减少了伤亡,也以最小的代价攻破了日军的堡垒。
此法很简单,趁敌人不注意时,让工兵挖坑道挖到敌人的堡垒下面,然后放满炸药爆破,借机来打掉敌人坚固的堡垒。
为了不被敌人识破我军的战术,我军每天照常派部队对日军发起进攻,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另一边让工兵挖地道放炸药,8月20号那天上午,军长何绍周下达爆破命令。
那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炸药一炸,整个松山都在颤抖,石头和树木被炸上天,日军的胳膊腿也在天上飞,另一位老兵回忆起爆破情景,仍是藏不住的兴奋。
这位老兵说:“我看见一股浓浓的烟柱窜起来,越来越高,烟柱上有一顶帽子,很像解放后电影上方的原子弹爆炸,烟柱足足有一百公尺高,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敌人的堡垒被炸掉,里头的日军也被炸死,这让我军士兵热血沸腾,他们一鼓作气地冲了上去,顺利地拿下了主峰。
见我军占了上峰之后,敌人的指挥官金光惠次郎气急败坏,他利用夜色对我军发起袭击,战斗一直持续到22日,可惜的是,我军占领的子高地又落入了敌手。
接到这个消息后,军长何绍周气得不行,他下达命了,要求士兵无论如何都要夺回子高地,据资料记载,我军为了拿回子高地,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82师的副师长王景渊接到命令后,立即组织了30人的敢死队,为了激励战士们,他拿出了一箱子关金票,宣布说:“今天每人暂发5000元,夺下‘子高地’再发5000元。”
30名敢死队受到激励,立即冲向了子高地进行战斗,而谭祖幼老人也说了一个类似的事情,谭祖幼说有个团长为了激励战士打下松山,特意拿出了私房钱,打算给每个人十块钱奖励。
那时的士兵军饷才两块大洋,这十块钱的奖励对士兵来说诱惑极大。
在谭祖幼的回忆中,还有一位姓杨的营长,因为站起来拿起望远镜观察敌情,被日军一枪打中,当时有士兵劝杨营长蹲下,可他为了观察敌情却冒险站了起来。
就在我军的机枪手在劝杨营长快蹲下来的时,敌人一颗子弹已经击中了杨营长的胸膛,中弹后,这位营长还有微弱的气息,可等士兵们把营长抬下去不久,他就突然离世了。
据松山战役的资料记载,这名牺牲的营长很可能是308团的2营的营长,名叫杨永康。
谭祖幼说,松山战役打到最后,我军伤亡极其惨烈,一个班13个人打上去,不到半个钟头,就只剩下两个人还活着。
但是,在这场战斗的最后时间里,敌人也不比我军好多少,或许是知道要死了,日军竟烧掉了他们的军旗,准备来个鱼死网破,指挥官金光惠次郎也被我军击毙,“拉孟守备队”除了几名俘虏和逃走的残兵外,皆被我军打死。
1944年9月7日,我军顺利拿下了松山,当然,是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战斗结束之后,谭祖幼见到了82师的老领导王伯勋,这是他们在部队的最后一面。
之后不久,谭祖幼退伍回家,回到了贵阳,后来便传来了日军投降的消息,谭祖幼心里大喜,同时也为那些牺牲在战场的战友们悲伤。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谭祖幼去了饮食部门上班,当年他所工作的牛肉粉馆,就是如今著名的“花溪王记牛肉粉”店的前身。
在店里工作时,谭祖幼也记不得是哪年了,一天,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去店里吃粉,他瞧着来人眼熟,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此人正是师长王伯勋。
因为文革的原因,王伯勋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他有些憔悴,也有些落魄,谭祖幼看着他悲伤极了。
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将领,最终败给了生活,谭祖幼说:“他是个好人啊。”